1978年2月,我国卓越的科学家童第周教授,在《诗刊》上发表了一首诗:
“周兮周兮,年逾古稀。
残躯幸存,脑力尚济;
能作科研,能挥文笔。
虽少佳品,偶有奇意;
虽非上驷,堪充下骥。
愿效老牛,为国捐躯!”
这是76岁的童老,在全国科学大会的前夕,向党和人民写下的誓言。一年多之后,他在向科学高峰攀登的征途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童老是我国著名的生物学家、我国实验胚胎学的主要开创人和优秀的教育家。在我国科学界群星灿烂的太空里,他是一颗光芒夺目的大星。但是,很少有人会想象到:这颗科学界的大星,在刚刚起步时,是多么艰难!
童老1902年出生在浙江鄞县的一个偏僻山村里。因为家境很不宽裕,他从小一面跟父亲念书,一面帮助家里做农活。直到17岁,他才在二哥的帮助下,进了宁波师范预科。第二年转入一个教会办的效实中学。这个学校的英文和数理化的要求很严,童第周因为基础差,学习十分吃力,转学第一学期,总平均才45分。学校要他退学或降级,他一再向校长请求跟班试读一学期。学校勉强同意后,他便开始以惊人的毅力,去攻克学习难关,早晨天不亮,他就悄悄爬起来,在路灯下读外语;夜里别人都睡了,他仍然站在路灯下自修功课。学监发现了,关上路灯,逼他进屋。他乘学监不注意,又溜到厕所外的灯下学习,把学监也感动了。就这样,第二学期他终于赶上来了,总平均分达到70多分,几何还考了100分。进入大学以后,他学习更加勤奋,基础越来越扎实,到临近毕业时,已经是老师和同学公认的高材生了!
大学毕业,他连一个合适的职业也找不到。几经周折,才在他的老师的帮助下,在南京中央大学谋得个助教的职位。他在那里继续自修。28岁时,在亲友的资助下,远行比利时,跟着布拉舍和达克教授深造。
布拉舍教授在欧洲生物学界很有名望,跟他学习的还有其他一些外国人。童老是从贫穷落后的旧中国去的,初到比利时,受到不少歧视。后来,布拉舍要做一种剥除青蛙卵膜的手术。这种手术大家都认为很难做,布拉舍搞了好几年还没有搞成。童老却不声不响地搞成了,一下子震动了他的欧洲同行。布拉舍兴奋地说:“童这个小个子真行!”
这件事,直到晚年,童老还记忆犹新。1978年夏天,有几个文艺界同志问到他:解放前,有哪些事使他感到特别愤怒和痛苦?哪些事使他特别高兴?他激动地回答说:“在旧社会,使我愤怒和痛苦的事太多了,一时说不完。只有两件事,我一想起来就很高兴。一件是我在中学时,第一次取得100分。那件事使我知道:我并不比别人笨。别人能办到的事,我经过努力也能办到。世界上没有天才,天才是用劳动换来的。另一件事就是我在比利时第一次完成剥除青蛙卵膜的手术。那件事使我相信:中国人也不比外国人笨。外国人认为很难办到的事,我们照样能办到。”
长时期来,童老一直从事发育生物学的研究。早年,他在脊椎动物、鱼类和两栖动物的卵子发育能力研究方面,有过独特的发现;从50年代开始,他又特别研究了在生物进化中占重要地位的文昌鱼的卵子发育规律,为国际上提供了系统的重要文献;晚年,他又和美国坦普恩大学牛满江教授等一起,在生物性状遗传中的细胞核和细胞质相互关系的研究方面,取得了创造性的成绩,居于世界先进行列。在这同时,他还在防治海洋有害生物、人工养殖经济水产动物、开拓培育经济鱼类新品种等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童老从事科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善于抓住新动向和新苗头,勇于探索,勇于创新,决不墨守成规。
一个世纪以来,特别是近二、三十年中,对于细胞的研究,成为生物学研究的核心。生物学界的摩根学派一直认为:生物遗传的物质基础,是细胞核内的一种染色体上的基因,细胞质和细胞膜在生物遗传方面,没有多大作用。可是,童老在实验中发现,这一说法对许多问题解释不通。他认为,细胞是一个整体。细胞内所含的细胞核和细胞质等各种结构,虽各有自己的功能,但又相互联系,相互制约。许多生命现象,如细胞分化,个体发育和生物性状的遗传等,都应该是细胞质和细胞核等因素互为作用的结果,不会总是某种因素起主导作用。
关于童老和牛满江教授在细胞的核与质关系方面的研究,国内外已有很多报道。人们普遍注意到他们完成的一项有趣的实验:从鲫鱼的卵子细胞质内,提取一种核酸,注射到金鱼的受精卵中,结果便出现了一种既具有金鱼性状又表现出鲫鱼性状的子代。画家吴作人专门为这种鱼画过一幅画送给童老,把它称做童鱼。诗人赵朴初题了诗:“异种何来首尾殊,画师笑道是童鱼,他年破壁飞腾去,驱逐风雷不怪渠。”“变化鱼龙理可知,手提造化出神奇,10年辛苦凭谁道,泄露天机是画师。”
童老的这项科学研究,现在还由牛满江教授以及童老的助手、学生在继续进行着。它的重大意义,同有些科学成果一样,可能还要有个较长时间才能完全显现出来。有人曾将一些看来是科学幻想的问题,询问过童老:假如童老的研究取得突破,也许有一天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譬如,各种遗传病,在母亲的胚胎里就被消灭干净;癌细胞被做成类似牛痘一样的防疫苗,使人体产生免疫力;鲜美的鲫鱼长成几十斤重;大树上结出棉桃;小麦长在高梁秆上,整个世界掀起一场新的绿色革命。童老听后,爽朗地笑了。他说:“这确实是科学幻想,但却不一定不可能成为现实。科学是最讲求实际的,也是最大胆的。敢想,才能创新,才能出奇。不过,首先还是要讲求实际。这些想法,我们这一代包括下一代,都可能看不着了。科学上的许多重大突破,都是一点点细微的成绩积累起来的。我现在只是在生物遗传的基础理论研究上,为同代和后代人做一点铺路的工作,就像一捧沙土、一粒石子,让别的科学家踩在我的身上继续往前走。就是失败了,让别人能吸取我的教训,绕开这条道,也有好处。”
1979年3月30日,童第周逝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