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清明时节
——追忆敬爱的陈云卿老师
起源于2500多年前春秋战国时代的清明节居然在今年成为了国家的法定假日。相传春秋时期晋文公悼念介子推“割股充饥”而不图为报,由此产生“寒食清明”。其后,清明节逐渐演变为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它不仅是人们祭奠祖先、缅怀先人的节日,也是中华民族认祖归宗的纽带,更是一个远足踏青、亲近自然、催护新生的春季仪式。
恰逢清明之前,天公送来应时应景的绵绵春雨,阴霾的天空勾起对刚刚送走的初中班主任陈云卿老师的无限追思。时间要退回到年前”腊八”的前10天,我的手机忽然响起,一个不熟悉的声音说“我是毕道心,我妈妈病了,找你咨询一下”。一个熟悉的面孔马上浮现出来,高挑身材眉清目秀的形象走到面向,这是留学美国多年的儿时同楼伙伴、初中班主任陈云卿老师的女儿。当得知陈老师患脑血管意外住进了海淀医院急诊室时,我马上提供了做外科医生的堂妹的联系方式,随后电话通知堂妹尽量给予照顾,并计划周末去医院看望。不曾想,冷酷的现实没给我见老师最后一面的机会。在寒风凛冽的腊八,我们班15名同学从八方赶到海淀医院告别厅,在低沉的哀乐声中缓缓地瞻仰久别老师的遗容,那一刻,30多年前的往事如同泉涌,老师的慈爱、关心、教诲、和那个特定年代的无奈,历历在目。
匆匆见面,又挥手道别,同学们一致相约再聚,并要求我整理成文老师的生平。怀着复杂的心情,我敲开了老师家的大门。老师的先生,北大著名的英语教育家毕金献教授忍受着巨大的悲痛,将老师的一生娓娓道来。
陈老师出身于印度尼西亚一个富庶的华侨家庭,在众多哥哥姐姐呵护下的小妹妹,她的成长经历一帆风顺。当红色的新中国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时,远在南洋的陈老师向往着祖国大家庭的温暖,竟然要求回到祖国读书。全家人看着娇小的她,没有一个人点头应允的。不要说对共产党中国的疑虑,单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姐独自远行他乡就足以令年迈的父母担心,让成熟的兄长姐妹惊愕。谁也没有料到,全家最小的女儿那么文静孺弱,此时竟然变得桀骜不驯,作出了不可动摇的决定——到北京读书。
告别了年迈的父母和兄姊,放弃了优越的生活环境,陈老师怀着对新天地的无限向往,乘坐在北漂的客轮上。她脑海里描绘着等待她的新生活,任凭南洋的海风吹拂着秀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不归路。
到达北京后,弱不禁风的陈老师,不能适应北方干燥的气候,更不能抵御污浊环境的病菌,不幸患上了肺结核。值得庆幸的是,五十年代初,医学已经攻克了结核病,经过一年的治疗和休养,陈老师康复了。凭借聪颖的天资和勤奋的学习,陈老师在1952年如愿以偿地考入了北京大学西方语言系,在燕园碧波荡漾的未明湖畔、琉璃金瓦的红楼殿堂里攻读英语。受益于从小在南洋打得的好基础,陈老师一直成绩优异,并在紧张而愉快的学习生活中与同班的调干生毕金献同学共同谱写了一曲浪漫的爱情协奏曲,结下了半个世纪的连理。
四年的大学生活,让陈老师在新中国的怀抱中成长了。毕业后,同是优秀毕业生的年轻伴侣,陈老师和毕老师双双留校任教,成为新北大最早一批青年教师,他们的爱巢就座落在北京大学中关园一公寓;他们爱情的结晶,一对可爱儿女也诞生在大跃进的年代里。
1960年,北京大学筹建了附属中学,抽调了一批优秀的青年教师到附中任教,这当中,英语教师就选中了陈云卿老师、张学淳老师等高才生。从那时起,陈老师一直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直至退休。在60年代中叶印尼反华排华事件发生后,陈老师再也没能实现回故里看望父母的愿望。直到中印敌对关系缓解,她的姐姐才有机会带着亲人无限的思念,来北京与她团聚。
在70年代中叶,陈老师成为我们这个大多数学生与附中同龄的初中六班班主任和英语老师。在当时恶劣的大环境下,我们都不是让老师满意的学生。3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些进入不惑之年的学生,当自己的儿女都比做陈老师学生时年长的时候,我们对初中班主任老师的敬仰是复杂的,有为人之学生的爱戴,有为人之师表的自责,有为人之父母的同感,有为人之儿女的遗憾。我们爱戴,爱戴慈祥如母的老师;我们自责,自责当年的无知和淘气;我们同感,同感舔犊之情的心肠;我们遗憾,遗憾丧失了表达真情的机会。
最后,毕老师无比伤心地告诉我,那天早晨,陈老师刚刚睡醒尚未起床,没有任何征兆就忽然就感觉头痛,并在10分钟内加剧。待毕老师走到近前,陈老师已经丧失了意识,没有留下一言半句。在海淀医院不到两周的抢救中,老师瘦弱的身躯与病魔抗争,尽管医生全力抢救,最终没有止住颅内出血。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老师就这样带着对幸福晚年的眷恋长眠了。毕老师指着悬挂在墙上陈老师在退休之后开始学习的山水国画告诉我,他的学生李克强来看望他,看见师母专攻写意画,特意赠送了名贵的笔砚。如今,人去画留,笔砚无声地述说着主人的艺术才华和生活乐趣。我默默地凝视着老师的遗像,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在1月15日告别仪式的签名簿上留下了同学们的姓名:岳刚、葛辛堤、张琳、魏文芝、赵丽荣、丁原利、肖杰、毕宏、蒋人英、刘京豫、林坚、张承进、冯飞、周谦、黄悦勤。
在这缅怀先人的清明时节,我们思念敬爱的陈老师。然而,正是在老师的告别仪式上,我们30多年没有相聚过,竟然感到彼此还是这么亲近,亲近到无闲猜的童年,回触到青春期萌动的心跳。同学们居然这么容易就敞开了心扉,让思绪信马由缰地驰骋,这是因为我们有一条令人骄傲的金色纽带,这纽带一边是陈老师为首的园丁,另一边是共同度过刻骨铭心的中学时代的同窗。当年的丑小鸭变成了金凤凰,小嘎子变成了美男子,我们再谈起当年的自己,虽然调侃居多,但都是理智的评价、成熟的结论。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让我用这清明祭文,寄托同学们30年对班主任陈老师的怀念,催生我们友谊的新乐章,在大地回春之际再续人间珍奇的前缘。
黄悦勤 于灯下
戊子年清明凌晨四时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