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景扬先生于1956年进入荣宝斋工作,那一年他二十岁,一直在此干到退休。退休后仍为荣宝斋顾问,天天笑呵呵地奔来跑去,可惜这次疫情没有熬过去。
我想了想和米景扬先生有十几年未见面了。见面频繁的时候是拍卖业风起云涌的那些年。翰海拍卖公司就在琉璃厂,老总秦公与大米熟识,常常碰面,就这样我和米景扬先生也就认识了,也随着大伙一起叫“大米”。大米虽身材魁梧,但性格温和,可能与早年搞木版水印有关,搞这种细致活的人,一般性子都会被磨平,火急火燎的人做不了,细若游丝的线条有时候一不留神就糊了,精心之作就毁于一旦。
有时得空,我就会和大米闲聊,他讲了刚入行时还见过齐白石等大画家,那时年轻,凡事凑不上前去,只能多观察多想多问,画作由几元几十元一张到几百几千元一张,再到今天动不动就几百万乃至几千万一幅,可谓沧桑巨变,“齐白石徐悲鸿都走得早,没等到这一天。”大米说,“齐白石要看见自己的画作值这么多钱,老头儿还不定怎么着呢!”
我和大米没有业务往来,我喜欢的陶瓷玉器杂项在老古玩行算“硬片儿”,书画算“软片儿”,硬软之间过去不搭界,没有沟通,所以很多民国过来的老人真是“隔行如隔山”,说起对方的专业常常很外行。
可拍卖艺术品兴起之后,大量的拍品云集拍卖行,五花八门的货,三教九流的人,都带着自有的信息,让每一位就业者眼界大开,纵向梳理,横向贯通,比如瓷器,康熙青花山水与同时代的四王吴恽山水风格近似;又比如明末清初画僧八大山人的花鸟与同时代的青花花鸟有异曲同工之妙;拍卖行特别锻炼人,很多白丁在拍卖行干上几年,俨然成半拉专家。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艺术品拍卖的前几年特有意思,买卖之间都是行家过招,你拳我脚,打太极,走八卦;好日子过了十年,外行就蜂拥而至,无规无律,搅得周天寒彻,让内行嘬牙花子,而外行操刀游刃,这势头又走了十来年,直到大湖退去,才知谁是鱼龙,谁是虾蟹。
我离开琉璃厂也二十多年了,琉璃厂渐渐变成了旅游街,后来又渐渐变成“假货街”,我自然去的少了,见到大米自然也就少了。今天想起,许多生活小景温馨暖人。有一阵因为忙,我住在琉璃厂,每天早上开门时,正值荣宝斋上班,碰见大米打个招呼,无实质交流,只是熟人之间的最普通的问候,我说过“熟人要亲”就是这个感觉。另外两个“亲人要生,生人要熟”在生活中的场景往往不如这种场景多。
大米米景扬以八十六岁高龄谢世,按说算是喜丧,因为活过了平均寿命就是沾了别人的便宜。你多活几年,就有人早死几年,所以活过平均年龄的都不算太“丧”;但壬寅冬季这日子口过于不祥,这让人更加怀念这个冬季离开我们的朋友,怀念从前平静如水的日子。
2023年1月14日,米景扬先生辞世。这一天是壬寅年小寒后十日。呜呼哀哉,伏惟尚飨!